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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看不懂”的《红楼梦》,中学生最该学

薛宝琴 新周刊
2024-11-29




















许多在年少时摇头晃脑、死记硬背的课文,会在多年后一个普通的日子里,醍醐灌顶,达成一种奇妙的跨越时空的互文,教育的使命由此完成,经典作品也由此传承。
作者 | 薛宝琴编辑 | 苏炜
题图 | 1987版《红楼梦》


“《红楼梦》退出语文考试?”一条热搜,引发人们对这部名著的再讨论。

两天前,网传北京高考语文卷整本书阅读考查方案将做出调整:自2026年起,《论语》《红楼梦》不在试卷中单独设题考查;继续在高中学业水平合格性考试中安排整本书的考查,范围为《红楼梦》《乡土中国》。

有媒体给出更详细的说法,修改是为学生减负,“《红楼梦》对很多学生尤其是男生来说,是个难啃的‘硬骨头’。”

考纲修改,本不是大事,但这一次调整受到广泛关注,根本原因还是长久以来的争议:中学生该不该读《红楼梦》?考试该如何考查《红楼梦》?更进一步,我们该怎样理解《红楼梦》?

就在第一条热搜后不久,北京市教育委员会微信公众号“首都教育”发布声明称,网传内容为不实信息,北京教育考试院没有发布相关调整。

(图/北京市教育委员会微信公众号首都教育)


辟谣很及时,但围绕这部名著的分歧,仍然没有被抚平。

《红楼梦》,
“看不懂”“学不会”?

有家长和学生支持少学一点《红楼梦》、少考一点《红楼梦》的最直接原因,大概还是“难学”。

回顾近几年高考语文试卷,《红楼梦》的存在感并不低。2022年,全国高考甲卷中 “大观园试才题对额”的作文题就曾冲上热搜。不过,当时网友们留下最多的评论是“难”。

(图/微博@人民日报)


今年夏天的北京高考试卷中,也有一道阅读题引用了《红楼梦》第三十五回的内容,要求考生就此分析贾母、薛宝钗和王熙凤的性格。回看当时的新闻报道,评论区点赞最高的评论是:

“《红楼梦》适合高中生读吗?”

可见,尽管考试方式调整已经被辟谣,但支持把《红楼梦》“请出去”的声音,并不在少数。

首先要明确一点,《红楼梦》当然不好懂,或者说,理解小说的意思不难,但要理解作品背后复杂的意蕴,却并不简单。即便只是翻翻最近几年与之相关的高考题,也足以难倒许多成年人,更不要说《红楼梦》复杂的版本、批注。

(图/淘宝商务印书馆)


三百年前的词句,今天的中学生读起来难免生涩,再加上曹雪芹是运用文字的高手,隐喻、暗线、伏笔盘根交错,宝黛爱情也讲得含蓄缱绻,少男少女初看,可能只看出一点模糊的故事情节,光几百个人名就足够把他们绕晕了。

但是,读不懂就放弃,并不是语文教育的应有之义,分数背后,是对于汉语言使用的能力和,同时促进“工具性和人文性的统一”,思考如何成为一个更好的人。

课本中,学生们要面对的“难啃”名著,不止有《红楼梦》一本,而市面上,倒是充斥着不少“能看懂”的白开水解读本。几年前,《新周刊》就曾批评过一本《白话全本红楼梦》,例如书中将第一回“甄士隐梦幻识通灵,贾雨村风尘怀闺秀”变成了“甄士隐丢了女儿,贾雨村巧认知己”,完全丢失了汉字的灵韵,变得简陋、粗俗。

(图/贝壳阅读)

在这一层面上看,“读不懂”恰恰就是一段学习最好的起点。

 谁该读《红楼梦》?

其实,抛开应试问题,很多家长心中还有一些潜台词,只是碍于《红楼梦》极高的文学地位,不便直说:

“男生不适合看《红楼梦》,都是儿女情长,小家子气。女生不该看《红楼梦》,情情爱爱,家长里短。”

类似的观点由来已久。半年前,有家长不满孩子看“课外书”《红楼梦》,将书撕毁,并在家长群中怒喷,曾被许多媒体报道,也引起热议。

(图/社交媒体截图)


对于一部文学作品的评价,当然见仁见智,但类似的论调一再出现,我们只能感慨,相当一部分家长自己所接受的语文教育,就充满缺憾。“中学不是读《红楼梦》的时候”的言下之意,是要读这部名著,需要足够成熟,但已经成熟的家长们,又有多少还在保持阅读呢?

男生不适合看《红楼梦》,女生看《红楼梦》会早恋,更像是浮躁时代对名著的浅显理解。

清朝的“狂热粉丝”戚生曾为《红楼梦》写序一篇:“吾闻绛树两歌,一声在喉,一声在鼻;黄华二牍,左腕能楷,右腕能草。”“然吾谓作者有两意,读者当具一心。譬之绘事,石有三面,佳处不过一峰;路看两蹊,幽处不逾一树。必得是意,以读是书,乃能得作者微旨。

这位资深“红学家”在用自己的方式提示其他读者,表层故事之下,还有一个更深层的故事。

明线,是宝黛钗的爱恨情仇、金陵十三钗的红颜薄命、贾府的荣辱成败,这是“满纸荒唐言”;暗线是人生变迁,是因果循环、世事变换的一场空,这些构成了“一把辛酸泪”。

《红楼梦》包含非常复杂的议题,它的礼仪风俗、世态人情,佛教思想、因果无常,单拎一个都是扎实的学术课题。我们隔着300年的历史看它,有些解读已超越曹雪芹的设想,颇具时代价值和意义。

(图/1987版《红楼梦》)


鲁迅《<绛洞花主>小引》:“《红楼梦》单是命意,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:经学家看见《易》,道学家看见淫,才子看见缠绵,革命家看见排满,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。”

它的文本就像一个棱镜,你带着什么视角去阅读,就能收获什么样的精神和价值。

其实,《红楼梦》最早的一批读者,有史料记载的多为男性。

乾隆时期的富察明义看完以后,感动得不得了,一口气写了20多首诗;道光年间的杨懋建(掌生),读《红楼梦》时刚好十六七岁;咸丰年间的李慈铭,十四岁时第一次在亲戚家借阅;光绪年间的江标自称10岁前后已看《红楼梦》,若记忆无误,他也是目前见过最小的读者。

这些青少年男性《红楼梦》读者,大多视它为“心灵读物”,是孤独成长中的情感慰藉。所谓情绪、感觉并非天生,而是后天养成,好的儿童文学会引导青少年学习情感,逐渐发展出“健全”的人格,这件事情不分男女。

所谓的“男生啃不动《红楼梦》”,更像是一种本末倒置,拿“阳刚教育”的后果反推“男性看不懂”。结果倒推原因,不仅有逻辑错误,还是一种非常陈旧的教育理念,恰是《红楼梦》和曹雪芹所要批判的。

《红楼梦》的C位是怎么来的?

从通俗化到经典化,《红楼梦》经历了漫长的过程。

《红楼梦》(前80回)在乾隆初期,以手抄形式在曹雪芹亲友中流传,然后扩散至北京的满人圈,真正接触的人不多,但当时满人永忠就在《延芬室集》中用“传神文笔足千秋”赞誉曹雪芹的文笔之绝。

完成以后,曹雪芹又花费十年的时间不停地修改,炼字炼句,校正“大旨谈情”的立意,以求能达到心中的“尽善尽美”,可惜直至撒手人寰也未能全部改完。

乾隆五十六年(1791),程伟元和高鹗一起整理了剩余四十回的书稿,首次刊印并发行了完整版《红楼梦》(120回)。它也从小范围手写的传抄阶段,进入大量大范围刊印阶段。

《红楼梦》逐渐传遍全国,相关戏曲、诗词、绘画、年画、译本也层出不穷。乾嘉年间,邹弢和许伯谦为了“黛钗”互挥老拳,和好后发誓再也不聊《红楼梦》。道光二十一年(1841),嘉应黄昌麟作《红楼二百咏》,证明它已在岭南广泛流传。

(图/1987版《红楼梦》)

转眼来到1910年代,不少文人顺势提出文学革命运动。

1917年,蔡元培担任北大校长,开“学术”和“自由”之新风,《红楼梦》也顺利在北大开讲,登上“大雅之堂”。

1921年,上海亚东图书馆校勘整理并出版了加新式标点符号和分段的《红楼梦》,胡适、蔡元培、陈独秀亲自为该书写序,使其完成了经典化的过程。

再到1951年左右,人民文学出版社陆续出版了《水浒传》(七十回本)、《三国演义》、《红楼梦》、《西游记》,其他出版社陆续跟进。2017年,国家教育部对语文教材进行统编,《红楼梦》整本书走进了高中生语文课本。

从通俗向经典,《红楼梦》包罗万象,书内无处不渗透着文学、哲学、心理学、博物学、历史观等深刻议题,还蕴含着作者对于人生价值的终极领悟,被一代代人传颂。一个人的命运、一本书的命运,本身亦是经典。

语文教育是文化教育的大本营,不应该对“看不懂”瞻前顾后,更不应该迎合日益退化的汉字阅读水平。吃惯了流水线产品,久而久之就失去了对真正美味的鉴赏能力。

许多在年少时摇头晃脑、死记硬背的课文,会在多年后一个普通的日子里,令人醍醐灌顶,达成一种奇妙的跨越时空的互文,教育的使命由此完成,经典作品也由此传承。

(图/图虫创意)

这就是语文教育的意义。它更像是撒下一把种子,并不在意究竟哪几颗会生根发芽,只希望孩子们在未来能借由它们锚定于生活的乱流。

退一万步说,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,如果对“看不懂”的事物多一些敬畏,而不是一知半解的评论,互联网上应该能少去不少争吵——这一点,当然不仅仅针对《红楼梦》。


校对:遇见;运营:鹿子芮;排版:菁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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